一位精准扶贫干部妻子的周记

夏天摇曳着悄然离去，风在吹，云在走，水流了下来，树叶不知疲倦地沙沙作响。念想也好，真相也好，抱怨也罢。一直想说出，却每每无从着笔，我感到表达的艰难。

——题记

星期一

下班的时候，我把孩子从少儿阅览室叫出来准备回家，刚出单位，只见影剧院那边有好多家长和小朋友，好像有什么活动，孩子好奇，要去看，我拗不过，只好跟过去。原来是“福元运通”杯定西市首届少儿电视主持人大赛暨关爱留守儿童全市义演活动正在报名。一看报上名的小朋友都领到了一件绿色或者蓝色的短袖，儿子便嚷着非要参加，为了锻炼一下孩子的临时发挥能力，我也就同意了，然后我给老公打电话，问他是否能早点回来，不料他说中午加班，没时间回家。唉！看着孩子失望的眼神，我说“宝贝，你一定能行，吃过午饭我给你辅导”，孩子懂事地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半，比赛准时开始，快轮到孩子一组上台的时候我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可是一接通电话他就一句话：忙着呢。看着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在场，上台前孩子一再看着门口，然后问“我爸来吗？”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我生气的又把电话打过去，他说那好吧，我过来，不过就一会儿，要下乡呢。不一会儿，他风尘仆仆地来了，头发乱乱的，很憔悴的样子，看来中午又没休息，正在舞台前排队的儿子看见他爸高兴地喊：“爸爸，我在这儿呢，马上轮到我了”，他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孩子，朝他挥了挥手。这时他手机响了，我分明听见“下乡，马上走”，几个我最不愿听见的话语。接完电话，他径直走到儿子跟前，蹲下身来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至于说了些什么，由于隔得远，音响又特别吵，我没听见，我只看见了孩子眼泪巴巴的表情。他看了看我，然后转身走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满满的歉意和愧疚。

星期二

刚把饭端到桌上，电话响了：“中午加班，不回家吃饭了，你们别等我，我随便吃碗牛肉面”。就这样，一个电话，饭和菜都剩了。下午下班后，我去超市买了鸡肉，准备做大盘鸡。看他天天没完没了的加班，人整个瘦了一大圈，我看在眼里又不能帮他，那么多的数据、报表和材料，还三天两头下乡。说实话，“精准，扶贫”，我忽然有点害怕这两个词。

香喷喷的大盘鸡马上熟了，电话又响了，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几句话：“你和孩子先吃吧，我可能晚点回来，明天有个会，我得重新核对一下数据，以免出错”。不容我说一句话，电话就挂了，看来真的忙啊。

现在，时钟正指向11:56，窗外月色那么白，照得让人心慌。再有4分钟就是明天了，那个说晚点回家的人到现在还没见人影，他在忙什么呢，核对数据？打印报表？还是准备材料？

星期三

今夜，月半弯，窗外有风轻轻拂过，透过寂寞的文字我看见自己脆弱的外表下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很久以来的无奈和孤单。我知道，此刻的默念，只是在惦念某个人。这忽远忽近的思绪，谁来为我执笔？我此刻的惆怅，与他有关，与风月有关，与没完没了的加班有关，《寂静的天空》从远处传来，空灵，悠长而又忧伤。其实，每一首曲子都是寂寞的，尽管它们经常被呼啦啦地唱起。“我朝你走过去，留在你的怀抱中。”杜拉斯说这话的时候，夏天真的开始了吗？是人生的一种幻觉吧。

又是凌晨2点多进的门，隐隐约约听见他去了小卧室。过来的时候他说：“好久没见孩子了，睡得正香呢”。

“还知道有个孩子呀，你天天回来的时候孩子早睡着了，孩子醒来的时候你又上班去了，中午你又经常不回家，当然见不着了，哪有你这样做爸爸的”。

依旧是埋怨，尽管没有埋怨的理由。

他笑着说：“唉!这个“精准”干部当烂喽，老婆孩子都得罪了呀。”

他躺下后我感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那么烫啊，肯定是感冒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昨天就感觉晕乎乎的，也没顾上管。我赶紧找了几片阿莫西林和维C银翘片让服下去。早上起来我劝他请个假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说“现在这么忙，我们部长都天天陪着我们加班，再说明天省扶贫办的领导要亲自带队下乡入户，亲自核对报表，录大数据，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请假呢，我先在楼下药店打一针吧。哦，明天要去兰州培训，得三天，下午走，我没时间，你帮我收拾一下。”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换上鞋开门走了，最后一句还回荡在楼道里。我想这还好，培训总不至于那么忙，至少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星期四

“老婆，我回来了，在单位呢。”电话里他呵呵地笑着。“怎么回事？昨天才刚走呀，不是说培训三天吗？”“呵呵，省扶贫办的二十多位领导干部都来咱陇西扶贫点亲自下乡入户，这方面我比较熟悉，今早郭主任就把我换下来了。还有，你猜我现在多少斤？”“一直是164呀，怎么，现在不是了？”“告诉你吧，今天去药店打针去的时候我顺便称了一下。现在152，要减肥，农工部来吧，保你一瘦再瘦……”这家伙，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问他感冒怎么样了，烧退了没？他笑着地说“药喝了，针打了，牛肉面也吃了，现在精神多了，汇报完毕！”调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说明天是妈妈生日，正好周末，妈妈打电话让我们回去，她准备做你最爱吃的洋芋疙瘩炖鸡块呢。“哦，我尽量争取吧。”听他这么一句好像很没底气的话，我估计又得加班。自从接手精准扶贫工作以来，周末就根本没休息过一天，说实话，老人别无他求，在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最简单的愿望就是全家人能在一起吃顿饭。但愿明天能有时间去看看那个眼巴巴的老母亲，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正好有细碎的阳光从窗外的树叶间倾泻下来。

晚上11:40，我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今天是这两个月来回来最早的一次，人还没进屋呢，就听见他给家里打电话的声音：“……嗯，我天天闲着呢，就明天，刚刚通知明天上面领导要来督查，我得陪同呀。妈，我给你买了治腰腿痛的药和生日蛋糕，霞霞（我小名）和娃娃就给你拿上来了，等过段时间忙完了我回来给你补着再过一次生日……”等挂断电话我没好气地说：“你哄一个老人干嘛呀，忙就忙呗，还好意思说你天天闲着呢，有你这样闲的吗？”“没办法呀，不只是我，省上的二十多个干部都亲自下来在我们陇西的几个扶贫点上，都在加班加点的干，包括我们部长也和我们一样天天加班，还三天两头下乡，周末也没休息过，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掉链子呢。不是我故意哄老人，要是我说自己有多忙多累，妈妈心里肯定不好受，明天你和孩子去吧，下周要是有时间了我再去看她……”

星期五

他换上鞋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孩子从小卧室冲出来：“爸爸不许走!你答应过我，周末要带我去影视城划船的，再说今天是奶奶生日，你还说要看奶奶去呢，原来你是骗我们的”。儿子噘着嘴堵在门口气呼呼地说。他一看儿子既瞪眼又噘嘴的可爱样，嘿嘿笑着抱起孩子疼惜地说：“宝贝，你是小组长，你妈妈是秘书长，要是我再不努力工作的话就赶不上你们俩了，那爸爸多不好意思呀，所以你一定要支持爸爸噢，放心吧，等这阵子忙完了，一定陪你去影视城，让你玩个够”。怕孩子再纠缠，他说完放下还在撒娇的孩子，朝我挤了挤眼睛就赶紧开门走了。任孩子眼泪巴巴地在身后喊，他头也没回就匆匆下楼了。

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和孩子去老家，婆婆打来电话：“我在云田路口呢，带了些洋芋和粉条，你出来帮我拿一下吧。”啊？知道儿子顾不上去看她，她就来看儿子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人孤影，斑驳在窗前，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潮湿了这个孤独的夜晚。天空中开始出现星星，不多，但是很亮，我听见寂寞弥漫的声音。

他还没回来。

我和婆婆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看她不时地打瞌睡，我就偷偷去卧室给他打电话：“你回不回呀？不管你生养的孩子，总该来看看生养你的母亲吧，老人身体不好，大老远地来，你就忍心啊。”“不是我不回，没办法呀，明天有个培训会，已经通知各部门和乡镇的扶贫专干参加，今晚我得把培训的东西准备好，不然明天凉台上了多尴尬，你们先睡吧，我还得忙一会。”

在夜一方，等他归。可是，老人实在困了，我劝她休息，她说再等等，一直等到凌晨1点多，她才郁郁地睡去了。那个家伙究竟几点回来的我睡着了也不知道，反正迷迷糊糊中好像在身边。一大早连早餐都没顾上吃他又匆匆忙忙走了。婆婆起来又没见到儿子，很失落的样子。

眼泪不说谎，看着这个孤独而又苍老的老人，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星期六

岁月似鹰飞无痕，又是一周，悄悄的，不出声，就这样摇曳着带走了七天的所谓光阴。真的，自从接手精准扶贫这项工作以来，他晚上12点之前几乎就没回过家，周末也没休息过，人整个瘦下去了12斤，这样说或许有人不相信，要不是作为他的妻子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的来去匆忙和没完没了的加班，我也习惯了。

现实就是现实，不是童话。

走着街上，路边的梧桐正大朵大朵地舒展着宽大的叶子，阳光被层层的树叶所遮挡，投在地上的影子斑驳一片。刚送婆婆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呢，他手机又响了，最近我一听他电话响就紧张，生怕这短暂的相聚时间又被剥夺。果然，接完电话他不好意思地说：“明天有个会，领导让我赶紧汇总数据。”说这话的时候，他满脸的无奈和歉意，连声音也是。

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对不起老母亲，她正忙出忙进地给我们做饭呢，刚炒锅里的辣椒茄子正冒着热气，一听我们有事要走，她几乎带着哭腔说：“怎么回事啊？吃一口饭了再走不行吗？马上就熟了呀。”“妈，不行的，单位有事，最近忙，等过段时间忙完了我们来好好吃一顿你做的手擀面”。他边说边往外走，婆婆知道留不住他，也理解自己的孩子疲于奔命确实是工作需要他，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赶紧装了些馍馍追出来让我们拿上，然后招了招手，伸长目光眼巴巴地看着车子缓缓启动，就在车窗闭上的那一刻，我看见两串硕大的眼泪从这位颤微微的老人脸上滚了下来，她花白的头发在反光镜里是那么的清晰，银子一样在太阳底下闪着亮光。他也一直不舍地看着反光镜，那个老人越来越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