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环保副局长：治霾只能用笨办法 宁可不要GDP

这是12月以来，河北经历的第5轮重污染。

12月29日，河北省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称“大气办”)下发通知，河北中南部、中东部将从29日22时分别启动区域重污染天气（I级）、橙色（II级）应急响应。

12月29日，河北省大气办下发通知，河北中南部、中东部将从29日22时分别启动区域重污染天气（I级）、橙色（II级）应急响应。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此前的重污染天气过程期间，石家庄、辛集、邯郸等城市一度AQI（空气质量指数）“爆表”。但在12月份的“爆表”城市名单中，澎湃新闻发现，往年的“常驻户”——夹在北京和天津之间的河北省廊坊市不见了。

29日，负责分管廊坊市大气污染防治、环境监测的廊坊市环保局副局长李春元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称，截至目前，廊坊没有单日AQI（空气质量指数）爆表的情况。

廊坊离退出“倒排前十”的目标更近了。李春元记得，2015年河北省曾给廊坊市提出退出全国74重点城市空气质量“倒排前十”的目标，但奋斗了一年的廊坊还是在当年12月份栽了“大跟头”。

“上半年已经退出倒排前十了，但是到了12月份碰上连续7天的极端恶劣天气，最后又回到（倒排）前十了。”李春元说。

2015年的教训让廊坊不敢在2016年的12月份掉以轻心，2016年11月26日，廊坊市出台了《廊坊市大气污染防治十条严控措施》，决定从11月26日起至12月31日，在落实各项大气污染防治强化措施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十条严控措施。

这段时期，廊坊市实行所有水泥(保障居民供暖除外)、铸造行业全部实行错峰停产；市建成区彻底取缔散煤销售点；严厉打击各类散煤流动销售行为；单双号限行等措施。

“没有比这个再严格的措施了。”李春元说。

李春元称，廊坊不在“风口浪尖”上，身处内陆没有有利的地理条件，治霾只能用笨办法，“我们市里的决心是宁可不要这一个月的GDP，也不能牺牲公众的身体健康”。

“整个大气办12点之前都没睡过觉”

澎湃新闻：廊坊出台十条严控措施，是不是因为退出“倒排前十”目标的压力？

李春元：这个肯定啊，为什么严控？有两个方面原因，第一是基于国家对“1+2”大气污染防治核心城市提出了更加严厉的强化要求，也是对公众健康利益的考量；第二是要落实退出“倒排前十”的要求，不坚决落实又要退不出去了。

廊坊每年12月是攻坚月，前9个月一定要把工作做扎实，不然经受不住最后几个月的打击。今年12月份廊坊单日没有AQI（空气质量指数）爆表的，不然达不到目标。

澎湃新闻：攻坚时期，大气办的日常工作状态是怎样的？

李春元：大气办的工作是上情下达，下情上报，指挥调度。通过数据来分析问题，比如说今天一氧化碳数值高了，我们用无人机来航拍，找污染到底是哪的，确定后再分门别类地分配下去，精准治理。

但大气办就8个人，加上宣教中心来帮忙的人，加起来一共11个人。这个12月份，别说双休日了，整个大气办的人，极端正常的情况下12点之前都没睡过觉，每天都得和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研究第二天是什么状况，重点攻坚什么。

应急期间，至少有10多天是凌晨三四点才结束工作。一般就是周五上班，周一才能回家去换一换衣服，按照规定办公室不能有床，就只能躺在沙发上休息。我们给方便面厂制造了很多效益。

你抓不到位上级会骂你，你抓狠了企业和老加班做工作还挨批的人会骂你，抓不到位老百姓会骂你，大气办就这么一个角色。

“宁可不要这一个月的GDP”

澎湃新闻：严控措施对企业和居民的行为做出一些限制，你在工作中有没有遇到公众对此不理解的情况？

李春元：廊坊有几家钢铁企业，企业里面有上千的工人，每天开门就能收入上千万元，但要停一天，不仅不创收，光水电费、工人工资，每天就要损失成百上千万。所以开始让这些企业停下来，四家钢厂只有一家停了，其他的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对付。有的企业老板甚至在领导面前痛哭流涕，说这一天让我养活这么多人，企业可以不要利润，这些工人怎么办？

最后没办法就做工作，我们说因为这是新经济总体要求，廊坊绝对不能在这边拉后腿。过了12月份，咱把难关度过去，下一步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弥补，让你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现在跟前几年不一样，绝大多数群众都对这个很支持，但不是说一点杂音没有，埋怨最多的是家里有车的人，你限号了他们心里不太高兴，还有一些不按要求安装油烟净化设施的饭店，你让他停他肯定也不高兴。但我们做了相关保障措施，从8月份开始全市的公交车一直免费到年底，政府一天补贴200万给公交公司。

澎湃新闻：关停企业，会对廊坊经济造成什么影响?

李春元：现在咱们强调12月份是一个极端重污染月，极端重污染对广大公众的健康极为不利，在人的生命健康和得到的经济利益上做选择，廊坊二话不说，选择维护公众的身体健康。

就明讲，我们宁可不要这一个月的GDP，也不能牺牲公众的身体健康。

这个月廊坊从污染企业上，不但得不到一分钱，还得考虑下一步的补贴。但是廊坊前几年一边治理一边转型，从高科技企业上，可以把这些损失补回来一部分。

高空的污染源，对外地的影响也是比较大的。所以从京津冀治霾的角度，2015年河北彻底取缔了各类的砖厂，单廊坊一个地方，就取缔了百余家砖厂。痛失砖厂带来的是什么，就是老百姓现在盖房子，买砖的价格都比过去高出了一倍多。廊坊这个砖在2015年之前，最贵的时候3毛来钱一块，现在都上升到7毛多了。为什么呢？它都是外地运来的，天津以东，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砖运到廊坊来，本地砖的产业链断了，所以说咱们河北为了治霾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

“群众期盼的是给足够的补贴”

澎湃新闻：廊坊实行气代煤、电代煤，这样会增高过冬成本，如何解决老百姓经济上的问题？

李春元：虽然说有些地方已经通上气了、通上电了、炉具也给安装好了，但是，咱们居民烧煤的时候，一冬天一个普通家庭只需要花1000多块，而烧气的话得需要4000多块钱，政府目前的补贴能力是一家补1000块钱。所以，很多群众，特别是困难群众烧不起。他没办法还得偷偷去联络卖煤的，要偷偷烧煤。还有一些本地群众看周边城市农户补贴比自已这地方高得实在过多，心里也不平衡，也赌气偷着烧煤。

但是，我们今年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就开始逐家逐户做工作，引导大家安全用气，对一些特殊困难的户给予更多的补贴。现在已经跟群众说清楚，咱们也是在实验过程当中，有些问题也只能慢慢解决。各级财政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没招怎么办？先从困难群众补起，家庭有病人极端困难的，市县两级给每个家庭补一两千块钱，保证人家温暖过冬，化解群众的一些情绪。

但是，补贴不足的话，烧不起（气）的人最后他还要回来烧煤。群众期盼的是给足够的补贴，你硬让我改气改电，我支持了大局，你不保证我的生活，我没这个能力我们怎么使？有些家庭就是使不了，四五千块钱多吗？对富裕家庭来讲不多，但是对困难家庭来讲，实在是不少。

澎湃新闻：这种情况如何破局？

李春元：堤内损失堤外补。能够通过企业停产来解决的，就尽最大限度地照顾群众的生活，都是这个样子考虑的。

别的地方限了单双号，但廊坊12月1号至31号，只是每天早晨7点至晚上9点单双号限行，而节假日不限行。没办法，我们就在工业企业上加大力度，别人停30%，我们就停50%以上，甚至高排放企业，比如说钢铁、铸造、水泥、玻璃，这类行业，我们几乎就是100%停。

“2017年还要开门红”

澎湃新闻：保住12月，考核没那么紧张了，是不是1月份就可以放松了？

李春元：那不是的，12月份的攻坚月是2016年的，2017年还要开门红。我们马上还会出台一个新十条，近期就会开始布置，下个月的治理办法都出台了。1月1日之后，河北省有一条规定，VOC企业没有治理达标的企业都要停产，这是一个强制性的措施。

澎湃新闻：有评论称这种短期的严控措施治标不治本，无法发挥长效作用，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李春元：我倒不这样认为，这其实应该是治本之策。在一个区域里边，特别是农村，你要是不形成政府行为，谁愿意改什么？没有政府支持，能源保障也是难题。

但是，它的配套政策、保障措施、安全举措应该从国家层面给一个交代，不应该是把困难、矛盾都压到基层来，让解决不了问题的人来解决这些问题。

最起码谋划一个五年规划，从能源供给、线路的覆盖到群众对气、电使用方法的掌握，一直到人们思想认识的转变，积极稳妥地把这工程搞的系统化、完善化、安全化，最后实现空气质量向好转化，这样才合适。

现在治大气就是光下狠心，很多政策、法规不太完善，仓促上阵往往最后结果反反复复。我支持快治，但快治也需要冷静、科学、规范。

我的雾霾三部曲之三《霾爻谣》下周就要上市了，期待小说能够给各地政府科学、冷静、精准治霾以启示，给企业和公众参与以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