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为何只能拿内裤和孤儿泄愤？

12月17日，普京召开年度大型记者会，讲足了三个小时。强人在被问及“权贵二代”问题时明显语无伦次、吞吞吐吐，这成为最大亮点，也引来一大波吐槽。

这抢了另一个“槽点”的戏份：俄记者问普京，该如何评价部分土耳其大学生和商人遭到驱逐的事情。来自鞑靼斯坦的记者问道，土耳其投资占鞑靼斯坦外国投资的四分之一，难道真要切断与其联系么？

俄土战机危机已过去半月有余，复仇情绪和畸形的爱国之情至今弥漫俄社会，以致怪事频出。莫斯科工程物理学院和沃罗涅日高技术学院已经开除了数名土耳其留学生，理由很奇葩——“成绩不佳”。类似的，战机危机刚爆发那会，俄检疫部门宣布，15%从土进口的粮食质量不达标。俄超联赛则也被禁止引进土耳其球员。

鞑靼斯坦记者的担心体现了对土耳其进行机械的报复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使得少数民族政治实体利益受损。要知道它们始终存有地方分立立场。

这些所谓的“复仇”，要么无法自圆其说，要么使自己的利益受损。而除了舆论和利益，俄当下的畸形民族主义甚至可能在审美上都是低俗的。

在一座俄罗斯露天市场里，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从商贩手中接过一件红色内裤，使劲将其扯碎，喊道：“对这些外国商品，就应该这样对待。我们都应该卖本国商品，对不对？”周遭人看着热闹，欢乐地应和着。

他叫斯坦尼斯拉夫·巴列茨基，是一位经常以低级趣味博眼球的俄罗斯歌手。

撕内裤的一幕上演于3个月前，当时俄已禁止进口部分西方国家食品，作为对它们制裁俄罗斯的报复。官方举措在民间演化为一种对外国商品的排斥，巴列茨基除了撕内裤，还砸碎了一部iPhone，烧毁了自己的宝马轿车。视频在网上获得不错的点击率。

撕内裤的俄罗斯歌手

类似的事情还能举出来很多。今年8月初，普京签署命令，销毁违反禁令走私进来的西方食品。随后俄罗斯人就在电视中看到推土机如何碾碎成吨的奶酪、水果、蔬菜。2012年，普京为了反击美国在律师马格尼茨基惨死俄监狱一事上“干涉内政”，“强硬”地祭出《季马·雅科夫列夫法案》，禁止美国人领养俄罗斯孤儿。

这里的逻辑问题是明摆着的，食品何辜？孤儿们何辜？剥夺孤儿们被领养的权利能算是对美国复仇么？

上述种种怪象，首先可归结为一点：俄罗斯在多领域的被动地位限制了其对等复仇的可能。

对土耳其，俄始终没有作出实质上的回击。普京第一时间将S-400导弹送到了叙利亚“守株待兔”，但土战机始终没有出现。空袭土耳其运输车队、继续打击叙利亚北部的土库曼人，这些很难解释为对等的复仇。说到底，面对北约，可供俄罗斯选择的手段实在有限。

面对西方的经济制裁，俄罗斯选择了“食品进口禁令”。但这往好听了说是“壮士断腕”，不好听就是“杀敌一百，自伤一千”。去年8月禁令施行，俄国内食品价格立即上涨约20%。不久前，俄农业部长公开祈祷新年前食品价格不要涨得太多，俄联邦反垄断局如临大敌地表示将监控食品价格上涨情况并予以干预，但在一项调查中已经有56%的民众表示今年新年前食品价格的上涨幅度大于去年。在这个停车收费和高速公路收费已经引起两场示威集会的时段，食品价格的上涨是极为敏感的。

在其他一些制裁项目中，俄罗斯根本找不到对等复仇的办法。西方禁止向俄能源及军工企业出口高科技设备和关键零部件。俄当然想对等复仇，但西方本来就很少从俄引进这些东西。一些俄政客和寡头被西方国家禁止入境，俄当然可以对等复仇，但同样的制裁内容，效果当然不可能一样。西方制裁高潮之际，愤怒的俄民众极富幽默感地在公共厕所等设施的大门上写道：“此处禁止奥巴马、卡梅伦进入”，造成一时的风潮，却也凸显出气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囧样。

最典型的就是“马格尼茨基事件”。如果普京觉得美国在干涉内政，大可也去干涉美国内政。可惜，两国体制不同，同样的干涉很难起到对等的效果。

既然在经济、技术、人员流动、体制稳定等各个层面都受制于西方，俄罗斯的复仇也就只能停留在拿内裤和孤儿泄愤的地步。

其次，从更深刻的层面讲，俄罗斯人犯了简化理想的庸俗错误。

爱国难道可以简化为砸iPhone手机和烧奔驰车么？当然不可以，但眼下陷入偏执的俄民众却觉得可以。

斯大林时代，苏联民众为了让社会各个层面都体现社会主义原则，非要将一周缩短为5天，一月6周。类似的，他们还非得编制体现马克思主义原则的物理学教材，将牛顿三定律都依马克思主义重新叙述。所有这些都不了了之，类似的尝试均被斯大林叫停，但这股以“文化革命”命名的风潮造成的破坏却已经无法弥补。

今昔对比，这种简化理想的庸俗错误何其相似？！

当年那股风潮中，大批世界级学者身陷囹圄甚至遭到枪毙。而今日，人们也看到了类似的事情。俄科学院经济所前几日进行了负责人的改选。原所长鲁斯兰·格林伯格任期并未结束，只因不久前他在克里米亚归属问题上发表了“不爱国”的言论，就被如今地位极高的普京顾问谢尔盖·格拉济耶夫要求辞职。面对这个职位空缺，科学院院士们看中了经济学家米哈伊尔·戈罗夫宁。没想到这个人选也遭到格拉济耶夫反对，理由是2006年戈罗夫宁在一份报告中称乌克兰加入北约并不有损于俄利益。结果戈罗夫宁失去了参选资格。

2006年的报告也拿来说事，爱国主义的庸俗简化成了干涉学术自由的借口。事情当然没严重到把学者们关起来甚至杀掉的地步，但性质却是一样的。

将理想简化成庸俗标准，对治理和发展进行干涉。这种思维可称为庸俗社会学，曾被列宁所批判，尽管该术语往往被用在文学、艺术领域。在实际表现中，它的呈现往往非常情绪化、感情色彩化、非理智化，比如撕内裤、拿孤儿泄愤。

而对比斯大林时代的“文化革命”及今日俄罗斯的种种，人们也很容易发现这种庸俗集中出现的社会历史条件。

笔者截稿时，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因为受到俄罗斯的制裁，土耳其一批重达20吨的食品无法运出口岸，最后被免费分发给附近居民。